房大锤

第三次见面，两人约在了一个私人赌场。他们支开了所有人。
偌大的桌子，两人对坐着，剑拔弩张。
明楼开口道：“疯子，不许你胡来。”王天风身体微微前倾，盯着明楼：“你不是叫我疯子么，我就疯给你看看。”
“混账！”明楼拍案而起，”现在是你欠我的！“
“我欠你什么？”
“你有问过我么？”
“我要问你什么？我这是在执行任务！”
“可你带走的是我弟弟！！”
“现在是战时，每天都在死人，我和你都可以死，唯独你弟弟不能死？？？”王天风丢出的这句话，把气势高涨的明楼噎了个正着，他跌坐回座位上，几次努力想反驳些什么，几次张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。是啊，明台对于别人而言，和千千万万前赴后继牺牲的那些年轻人没有任何差别，但在明楼眼里，这个下级，永远是自己那个调皮捣蛋，油嘴滑舌的弟弟。他没有办法把他当作抗击日寇的棋子，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，哪怕是为了再崇高的事业，也不行。
王天风看明楼不语，稍稍缓和了语气：“死间计划最大的特点就是，不到最后一刻，你都不知道结果。我虽把明台拉下了水，可我也教会了他怎么游泳。”
“那我也不能看着你把他淹死。”
王天风一愣，突然明白了明楼的意图：“你想淹死自己？你可真伟大！”
“你以为我冷血么？明台是我的弟弟，若是可以，我定拼尽所有护他周全。自我从巴黎回到上海，这里于我而言，不单单是家，更是战场，我随时准备着，告别这个世界。 “明楼起身，踱步至王天风身边，俯身凑上他的耳朵：” 难道牺牲我一个还不够么？你一定要他死么？“
王天风抬眼，对上明楼冰冷如尖刀的眼神：“我们在战场上节节败退，我们的情报系统也岌岌可危，死间计划可以扭转局势，我们的死，可以换取前线多少将士的生，你是知道的！没经过你同意就动了你弟弟我很抱歉，但容在下直言，你弟弟和这个国家相比，不值一提。“
明楼想必是气急了，他一把揪起王天风衣领，紧握的右手骨指清白，他把拳头对准着王天风，恨不能痛揍这肆意妄为的疯子一顿。王天风被明楼拽着，也不反抗，他睁圆了眼睛瞪着明楼，脸微微上扬没有躲闪的意思，说到底，毕竟是自己的不是，明楼若是这样发泄了怒火，倒是让自己好受些了。然而明楼举起的拳头微微颤抖了半天，还是默默放下了，他这手，为王天风缝合过伤口，洗过衣服，烧过黑暗料理，做了很多以他大少爷身份之前从来不会做的事，却独独没有伤害过王天风。过去不会，现在也不会。
怒火带来的头疼不期而至，明楼闭着眼撑着桌子想缓一缓，却不料愈演愈烈，竟有些站不住了。不得已，顺手从袋子里掏出药瓶，倒出双倍的量，干咽了下去。王天风阻拦不及，带着心疼责备着：“药是这么吃的么？胡闹！”明楼眯眼侧看他：“哟，关心我？不会吧。”就算身体不舒服，明大少爷也不忘贫嘴的技能。不过刚说完话，又咝咝地喘息着，很疼的样子。王天风扶他在椅子上坐下，绕到他背后，手抚上他的发，想学着阿诚帮他按摩下，可笨手笨脚的，没一下按在穴位上，明楼忍了一会儿，还是伸手摆了摆：“怎么？还没找到我的死穴？“王天风看在他不舒服份上，不和他计较：“”我去叫阿诚。”
刚转身，小手指就被轻轻拉住。“别走。”明楼说得无力中透着些祈求，王天风便再也挪不动步子了
“我喊阿诚来照顾你。”王天风解释道，但明楼拉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。
“哎，明大少爷，你赢了，好不好，你赢了！”王天风顺手拉过一边的凳子，挨着明楼坐下，让他伏在自己的大腿上，右手轻轻拂去他额头上的汗，又在他发髻流连着，似有似无地轻抚。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，早生的华发点缀在黑发里，微微发福的脸庞依旧掩盖不住年少时的眉眼如画，恩，还是这么好看。王天风细细地看着他，像是要把他记到心里去。
“明楼。”他试探性地哑声唤着，眼前的人儿不语，好像睡得很沉。王天风想着，这大约是最后次见面了，以后不管计划如何实施，自己怕是活不成了，这样一来，竟如壮了胆般，他警惕地四处看了看，再三确认门口不会有人突然闯进后，俯身迅速在明楼苍白的脸颊上亲亲一啄，动作快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。明楼的脸，汗津津的，带着些病态的温热。“真喜欢你啊。”王天风抿了抿嘴，轻声说，“你呢？“
明楼醒来的时候，窗外天色已渐暗，说的第一句话竟承接着他们之前的主题，一点睡醒后朦胧过渡的意思都没有：“我的计划，与你的本不相悖，死棋不同罢了。我的经验更丰富，执行起来成功概率更大。“
王天风有些哭笑不得，这承前启后的也太突然，好像中间根本就没休战过一样。他费力地稍稍挪动身子，这胖子枕着自己的腿半天了，搞得自己腿也麻腰也酸，好不容易睡饱了，竟也没起来的意思，太过分：“你的计划，婆婆妈妈拖泥带水，根本不值得考虑。”王天风云看似淡风轻地讽刺，而心里却是波涛汹涌。他的计划果断狠辣，把身边的人像祭品一样，贡献给这次行动。死亡，背叛，误解，他从不在乎，这么多年历练，他早就把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，除了明楼的。他在意明楼，他希望这个人可以代替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，看到他们迎来光明取得胜利的那日。
明楼抓了抓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：“危险的时候，你身边怎么能没有我，不能同生，但求共死，你忘了？“
这人简直太会抓人弱点，王天风想。他拍开明楼的手：“你现在的位子没人能取代。“
“我唯一不能被取代的，是你身后的位子。”明楼说，又是一记将军。
王天风不语。
“好不好?”明楼侧过身，略显吃力的看着他，见王天风彻底放弃了抵抗，便笑的一脸褶子的说，“那就当是默认咯。你放心，我明楼想出的计划，虽不可说是天衣无缝，但必定不逊色于你的。”
“哎，依你。”王天风说，心里五味杂陈的，无奈，沮丧，焦虑，又有些莫名心安。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少爷啊，迁就他的次数多了，竟也成了习惯。
“谢谢。”明楼轻声说。
“你好些了么？”王天风问。明楼微微点了点头。“以后别这样吃药了，对胃不好。头疼的时候，要叫阿诚，自己憋着有什么用？这么大的人，也不知道照顾自己。和军校里一个德行。”，明楼又点了点头。王天风不知道，自己竟也会如此啰嗦。
之后，就是长长的静默，像是没什么可说的了，又像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。
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，明楼才起身，唤进了阿诚，整理好衣装。
到了该走的时候了。
王天风向他伸出手：“抗战必胜。”他说，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。明楼毫不迟疑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，修长的手指抵在王天风的手腕上，一边轻扣出节奏，一边说着：“抗战必胜。”王天风愣怔地看着眼前人，那个通过摩斯密码传递的话还温存在手腕上，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暖意。他眼看着明楼嘴角藏着笑，把阿诚递上的风衣披上身就转身离开，一声再见就这样卡在了喉头，说不出声。
“长官，他在你手上说了什么？”郭骑云凑上前盯着木然的王天风，“你还好吧？”
王天风没好气地推开他：“机密，该是你过问的么？”扬长而去的时候，他故意把郭骑云甩在身后，生怕他再问些什么。
“我也喜欢你。”明楼扣在手腕上的话依旧徘徊在心里。
这个骗子，竟然装睡！